2023/05/08

我的中華情意結

 


我的阿公(北方人稱爺爺)從中國同安英村來新加坡,我阿公早年往生,父親也沒有多提,所以我認識不多。

父親二戰前在新加坡出生,在本地經歷了二戰和新馬合并分家的年代。他書讀得不多,小學也不知道有沒有畢業,但是當時在“革命進步”的思潮下,受到一些新青年的影響,但是對於中國歷史文化也是一知半解的,還是對中國為家鄉,有些夢幻理想的期盼。我們在中國也沒有直接有親屬關係或者聯係的親人,所以父親也沒有探親或者回鄉的概念,最後在新加坡終老。

我算是新加坡第三代移民。因爲我們祖輩是中國移民,我們在新加坡政府人口統計上歸類為華族。我們家居多講福建話(閩南話?河洛話?),在政府“多講華語,少説方言”的政策下,與同學朋友開始轉用華文華語溝通。除了在學校必須使用英語外,我多使用方言和華語溝通,直到八十年代政府開始大力推行英文教育和通用語政策。

除了使用華文華語外,我在高中參加了中文學會,大學進入中文系念書,還參與了當年大學中文系同學會的草創期。因此我可以說是受到了中華歷史文化的熏陶和影響下成長。那個年年代,對於我來説,華文、華語、中華文化歷史,都是一種文化歷史種族的傳承,是一種不涉及與政治經濟的單純背景。我就是在這樣的華文華語的背景下長大。

大學畢業我工作了好幾年,在2002年 我辭職進行三個月的獨自背包旅行。那時剛好中國剛加入世界貿易組織 (World Trade Organization - WTO)。我旅行的時候,碰到的很多歐洲人都擔心中國的崛起,會像美國一樣霸權世界。我根據中國近代史向他們説明,中國在近代史上幾乎是被英美、俄國、日本等國家欺負。如果放眼更早的年代,中國與東亞和東南亞地區是以朝貢的方式進行邦交。如果從這樣的脈絡來看,中國崛起大概不會對其他國家造成太大的問題。

大概是因爲中國加入WTO的關係,經濟漸漸發展起來。中國人出國的機會也增加,在國外出了一些醜。大概就是吃自助餐搶著吃好料,然後帶著鮮肉或者蔬菜,想要從機場出關,被查獲就現場和工作人員閙。這些狀況跟80和90年代,剛剛富起來的新加坡人一樣。當時新加坡人出外旅行,也因爲吃自助餐打包和帶走酒店飯店住處的電器或者毛巾,令人詬病。所以我其實對於這類新聞是一笑置之的。

漸漸的,瞭解了台灣、香港、西藏、新疆等課題,對於中國政府對人民的一些處理方式表示不理解和反感。當然,如果看看美國或者其他西方的政府,社會上同樣的人權民主暴力事件也是不斷。但是我們不可以因爲別人別的社會有行爲偏差,就等同自己也可以一樣。相對的,美國和西方因爲個人、媒體和新聞相對自由,所以很多社會上的壞事,都可以自由的報道,然後社會就可能凝聚力量,使事情有轉變的可能性。中國的個人、媒體和新聞相對管制就比較多。所以對於社會事件,相對的沒有這樣透明,有詬病的可能性就增加,還有社會的參與性就相對減少。更不要說對於言論的控管,只要是上面不允許的課題,網絡媒體就自然消音。人民只能用一些英文簡寫或者同音字,私底下流傳討論。

讓我覺得不舒服的是,管控言論網絡的有關當局,對於極端民族主義的問題視而不見。網民對於一些讓他們不舒服的事件,都可以炒作成爲辱華事件。我覺得最誇張的一件事是因爲某台灣明星因爲吃意大利面,引起網民憤怒,覺得他是臺獨份子,只因爲某美國官員當時訪問台灣,而恰恰那位官員有一些意大利的血統。這種八竿子打不着的連結,也能被網民炒作,然後要台灣明星道歉。而本來有管制權的當局可以控管的極端言論卻視而不見,我感覺是間接的鼓勵了極端民族主義的言論。

我們回來談新加坡,在很多中國網民人民眼中,新加坡擁有75%華族後裔的這個獨立的國家為“坡縣”,彷佛新加坡就是中國的一個單位。而且有一種言論在流行著,如果新加坡的國策外交等,甚至新加坡人的言論如果和中國不同,就像是背叛祖先,欺世忘祖一般,應該被譴責。仿佛世界上的華裔華族,因爲傳承了華文、華語、中華文化歷史,就有責任義務和中國有相同的世界觀、人生觀、價值觀。

在新加坡政府很用力的國民教育下,我非常清楚自己的國籍是新加坡,我只是因爲阿公是來自中國而被人口統計上歸類為華族。獨立的新加坡和人民本來就要根據自己的國家利益與社會文化,決定自己的前途與未來,我們的華文、華語、中華文化歷史,也都是一種文化歷史種族的傳承罷了。

新加坡華裔像世界各地的華族後裔一樣,雖然繼承了源自中國的中華語言、文字和文化,但是都因爲在地化,這些語言、文字和文化都產生了變化。最明顯的就是食物,很多新加坡華人食物,包括福建面和海南鷄飯等,雖然都冠上中國地方名稱,但是味道和中國的食物都不同,甚至在中國也沒有這種味兒。新加坡的中文更是摻雜了馬來文和英文。像市場叫巴刹,電單車叫摩托車,出租車叫德士。

就像著名學者王賡武教授在一次演講提到,國家和文化需要有分別。國家有主權、地域等的規範,就像中國政府發言人愛説的,是神聖不可侵犯的。但是文化會隨著時間和地域性,有所流傳和變化。文化像語言一樣,是約定俗成的,是沒有辦法被制約的。一個人要被其他人尊重,就要先尊重別人。一個國家要別人尊重它的主權和文化,必定也同樣尊重其他國家的主權與文化。

中國現在强大起來,也越來越多人民也分散各地旅居。亞細安和亞洲其實也可能跟著擡頭挺胸,也是大家樂見的。但是我希望中國在崛起的時候,能夠尊重每個國家和各地區的民族文化自主和決定,也能夠制約一些極端民族主義。

在停筆前,在談談我去年底在寮國(又稱老撾)旅行的經驗,作爲結語。

當時我們在寮國龍坡邦(又稱琅勃拉邦)想乘搭從中國雲南西雙版勐臘的磨憨站直通寮國永珍(又稱萬象)站的磨萬鐵路到永珍。詢問了一下,才知道火車票只在專賣火車票的小站購買。買的時候還要携帶護照,據説常常一票難求。衝著新加坡人的怕輸精神,我們馬上就去購買,可惜當時三點多已經過了售票時間。隔天早上再次距離開門前三十分鐘前往,售票小站已經大排長龍,其中還不少是外國游客。好不容易等到我們,售票員説不能用現金,只能用中国银联信用卡(Union Pay),其他國際通用的威士卡 (VISA) 和 萬事達卡 (Mastercard) 都不能收。因爲岳父是老人家,我們好説歹説才預訂了票。隔天在善心人士的協助下,百轉千折的才完成了購票程序。很多外國游客也對購買火車票的繁瑣感到失望。據説這鐵路的管治權全歸中國。我對原本期望很高的一帶一路跨國的「旨在加強區域互聯互通,擁抱更美好的未來」,還有磨萬鐵路感到失望。

想起我多年前在背包旅行的時候,拍胸口跟歐洲人說中國崛起不會像美國一樣霸權世界。現在看了這些光怪陸離的事件,我開始感覺心寒。

(照片攝於香港,2019年10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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